杏林手记丨人生岂能皆如意，只求半事顺我心
作者：博雅一
好像是四五年前吧，我值夜班。
晚上九点多，我正在医办室写当天的手术记录，电话突然响了。
急诊护士打来的：一个病人，腹部和腰部疼痛难忍，让我去会诊。
我立马从病房楼坐电梯下去，穿过半个院区一路狂奔赶到急诊。
病人是位女性，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女人对我怒目而视。
“你怎么才来？”，女人凶巴巴地问。
话说本人脾气虽然暴躁了些，但对于陌生人尤其是患者还是很友好的，所以对于她的突然发难，直接给我整不会了。
我没有回应她的发难，平息片刻，问道：“那你病还看吗？”。
女人此时也是一脸懵逼，估计她也没有想到我会硬刚。
女人还没回话，她身边一位站立不稳、满脸涨红、一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男士说话了：“你什么态度？你就这样给人看病的？……（此处略去两百带有不文明字眼的国骂）”。
说着说着情绪激动就要动手。
此时女患者和另一位陪同的男士死死拦住了醉酒男不让他靠近我，嘴上还不停地安抚着：“算了算了，别跟这种小医生一般见识……”。
这给我说的火冒三丈！
又特么莫名其妙：我舒舒服服在办公室忙着，急诊一个电话把我喊来，我火急火燎出现在他们面前，总共不带情绪地说了一句话，就变成我态度不好了，还作势要打我。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跪着给他们服务么？
但为了避免矛盾激化，也怕耽误患者病情，我强压怒火，又问了一句：“还看不看病了？不是说疼得受不了了吗？”。
那位女患者才不情不愿地跟我进了检查室。
一套程序下来，结合CT报告及以前的病史，考虑就是单纯的输尿管结石合并肾积水。开了止疼药，嘱咐其第二天来医院碎石。
我以为这事儿就算解决了，没想到，他们临走时，醉酒男特意撞开检查室的门，骂骂咧咧想要继续讨说法，再次被同伴拉开后，他冲着我恶狠狠地来了一句：“你给我等着，知道我是干嘛的吗？我是**局的，你等我明天回局里收拾你……”。
好巧不巧，我跟他们局长恰巧认识，并且私交不错。
于是，我把他们叫住，当着醉酒男的面，打开微信，找到局长，把他刚才辱骂及威胁我的录音发了过去，顺便拨通了局长的电话。
不出意外，醉酒男接到局长电话瞬间清醒，态度反转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徐大夫，我爱人二胎刚流产，我们俩心情都不好……”
而后携女患者给我赔礼道歉。
听着似乎很爽，但如此爽的结局却让我有些不爽。
虽然现在是法治社会，但如果我们医院段位不够高，如果我跟他们局长不认识，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公务员老爷威胁另一个没关系没背景没依靠的小医生，那该如何是好？
在这个人人自媒体的时代，医生有问题，有一百种方式处理他；但患者有问题呢？比如这两个人，一个“我流产”就能轻易逃脱。
好荒谬啊！图片来源：摄图网
二
门诊遇到一对老夫妻。
老头腰疼，挂了肾内科，超声显示肾囊肿，需要手术，于是肾内科同事打电话给我，问能不能给老头加个号。
我说可以，举手之劳嘛。
见到老头，我说：“我给您加个号，但我要先看完正常挂号的病人，加号病人要在最后就诊，您……”
还没容我说完，老头就开始破口大骂了：“为什么要我等？你们难道不知道要照顾弱势群体吗？我是残疾人，我有证的。你个冷血动物。”
这特么都哪跟哪儿？轮到我一脸懵逼。
但我这暴脾气怎么可能忍？
“加号属于特殊照顾，加号不能影响门诊正常诊疗。你要是想看就等着，不看就退号”。
“你什么服务态度？我是花了钱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先看？信不信我一拐杖敲死你？”
“你敲我一下试试？你敢敲我就敢躺下。”我据理力争。
争吵声引来其他患者围观，分诊台护士赶紧叫来保安。
门诊遇到的钉子着实不少，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早已不再像刚入职时不知所措。我深知，如果我脾气特别好，镇不住那个场子。
怼回去，是我维护秩序和尊严的唯一有效办法！
但这次却让我挺难受，原因无他——我增加额外劳动量给他加号属于帮扶行为，我不让他插队也是捍卫了其他病人看病的权利。
于情于理也不至于被骂呀！
难道弱势群体就可以以弱为理、为所欲为吗？图片来源：摄图网
三
这让我想到了曾经在眼镜店发生的一件事情。
去配眼镜。
验光期间，一个老人拿着一副眼镜，想让眼镜店老板帮他把镜腿掰正。
这是一个玻璃片金属大框眼镜，镜腿锈蚀很厉害，并且弯曲变形，应该是被屁股坐了一下。
老板拿起眼镜看了看，估计是没有把握，于是对老人说：“我可以免费帮你维修，只是镜框太旧了，我会很小心的帮你掰，要是坏了别怪我！”
老人:“那你就小心点呗，我这个眼镜可有年头了，当年花了好多钱买的，你可不能弄坏它！”
老板:“你这个镜框太旧了，谁也说不准啊，我小心点弄，但是坏了别怪我啊！”
老人:“不行，弄坏了你怎么能不赔呢?你这么有经验，肯定不能弄坏！”
老板两手一摊:“我没有把握，还是算了吧，你去别的眼镜店看看。”
老人:“不行，别的眼镜店看了一眼都不给我修。好不容易你同意了，必须给我修！”
老板:“那坏了别怪我，我可不管赔!”
老人:“不行，你那么有经验，就不会小心点吗?不修坏不就没事了？”
老板:“那我也不修了，你走吧。”
老人不同意，一直在店门口坐了一个多小时，看所有人都不理他，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松了一口气。
四
在这个信息爆炸、纷乱嘈杂的时代，无论是网络还是现实中，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弱势群体，常见的有老人、孕妇、小孩，不常见的有残疾人、病人、精神病患者。
但我们经常又能看到很多所谓的弱势群体却因这个群体性质而变得无比强势：
地铁上，老大爷要求女孩让座，女孩不让，被大爷怒扇耳光。
网红店，所有人都在排队购买食品，一个小孩要吃，前一个顾客把仅剩的两个买光了，随后被小孩家长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公交车上，孕妇质问乘客为何不给其让座，随后孕妇家属多人殴打该乘客致其耳膜穿孔。
列车上，精神病患者在精神正常期间，威胁列车长给其找卧铺，否则就要打人，并扬言打人不犯法。
贫困山区，企业家在捐献一批物资时，被接受物资的村民嫌弃为什么不直接拿钱，那么有钱也不知道拿出来捐点。
以及，前文说到的急诊流产公务员夫妻和修眼镜老大爷。
面对这些所谓的弱势群体，我实在看不出哪里弱势。
尊老爱幼、助弱扶残固然是中华民族推崇的传统美德，但当美德与自身利益发生冲突时，当弱势群体中的一部分人恃宠而骄时：
“不谦让”是否应该被唾弃？
其他人是否应该把本应享有的权利让给一群连基本道德礼仪都不懂的人？
五
我特意查了一下弱势群体的定义。
目前，我国学术界对弱势群体的定义尚未形成共识，但排名第一的表述是：在社会中处于不利地位的群体。
这个定义蛮符合我对弱势群体的心理预判。
借此，先聊聊“让座”，这个小时候印在《思想品德》书上，现在经常出现在新闻上的小事儿。
原来我生活的小城市，最远的公交车，从始发站到终点站，不超过40分钟，所以从小就被传统美德教育要尊老爱幼的我，基本上都会选择让座。
但到了北京，我发现很多事情都变了：公交车可以有30多站，地铁有十几条线，很多人的家和单位单程可能要坐两个小时。而这些人中，平时上班可能就是站着，或者一直在路上走着，亦或如我一般手术了一整天，他们真的需要下班回家的这两个小时来休息。
如果这时，恰恰碰到了一群刚从公园或商超溜达一天准备回家的大爷大妈，要让吗？
话说，现在很多大爷大妈因为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孩子独立，无甚压力，身板比亚健康的年轻人还健壮得多。
按照“在社会上处于不利地位即为弱势群体”的表述，谁是弱势群体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动辄对不让座的人语言侮辱甚至动用武力，他们真的的很弱吗？
当然弱，因为你一旦敢还手，他就敢躺地上不起来。
六
共享单车刚兴起时，所有人都觉得这种新的出行方式很有趣，所以那段时间，我也办了张年卡，每天上下班都骑。
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着急上班，地图上明明显示单车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到。
找了十分钟发现一辆，结果被人上了私锁。
终于找到没上私锁的车，却发现二维码被刮掉，只有他自己知道打开密码。
中国人向来讲究德行，且性格内敛，这就造成绝大部分人在面对自己利益受侵犯时选择忍气吞声。
就比如父母一辈人最喜欢教育我们的是：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给他们好了，跟他们计较什么，你能跟他们一样么？
所以那些公德很差的人带坏了整个社会风气，反正损害了别人的利益别人也不敢怎么样。
但正是由于太多人不跟他们计较、懒得跟他们计较、不想跟他们计较，才会让他们在各种事情上更加肆无忌惮。
而且还衍生出了一群键盘上的圣母婊，对维护自己正当利益的人无情的批判。
抄袭你的歌，不经授权。 圣母婊会说：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已经很苦逼了，你还要他怎样？
病人离世，家属殴打医生。 圣母婊会说：他们的家属已经生病了，他已经很可怜了，他已经很崩溃了，你还要他怎样？
校园暴力，肆意凌辱同龄人。圣母婊会说：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是不懂事而已，他已经认错了，你还要他怎样？
圣母婊们的逻辑就是：
我惨，所以我应该少干活多拿钱；
我惨，所以我自个儿摔倒你就得赔钱；
我惨，我家人都死在医院了我就该砍了医生；
我惨，所以全世界都欠我的。
大的就应该让着小的；
有钱的就该让着穷的；
年轻的就该让着老的；
健康的就该让着生病的。
活得牛逼的就该让着活得傻X的。
你没有我惨，所以你就输了！
七
职业原因，经常有人向我咨询疾病，有亲戚，有朋友，认识的，一面之缘的，形形色色，林林总总。
有一天，电话如常响起，拿起一看，并不认识。
接通后，是个男声，还没等我发问，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开录音了吗？”女声：“开了，小声点。”
我顿时警觉起来，同时感到愤怒。好么，不熟识的人，上来给我下套？
男声：“您好，是徐大夫吧？我想咨询一下我哥手术的事儿……”。
我把电话放到一边，继续工作。男声问了几遍，应答无果后，挂了电话。
之后数次打来，我拒接；发微信短信，我拒回。
一个月后，在朋友组织的宴会上见到他。他问我怎么电话打不通，我说可能比较忙没有听见吧。然后说了他的诉求。
原来，他哥脑袋里长了个肿瘤，医生说可以手术，但因为没钱被迫出院，最后去世。他打电话想问我医院和医生有没有责任？医生算不算间接害死他哥？
我去，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怎么能算间接呢？这就是直接啊？当医生不治病，还特么敢收钱？”
“这压根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就连你哥生病都跟医生脱不了干系，那帮医生就该天天祷告，祈祷你哥不生病。”
“另外医院这种收钱财又没法替人消灾的机构，就应该永久取缔。”
末了，我突然想起来：“他不是你亲哥吗？你难道没掏钱吗？”
男人支吾而过。
你看，我们生活的世界，永远不缺少傻X的人，面对问题，自己永远有理，只会从他人身上找问题。
但我想说：
人生在世，没有人是容易的，我们应该多加思考，不意气用事，认清有些人的真面目，让心肠硬起来，别把我们仅有的善良哺育一群不知廉耻的人。
学会帮助每一个值得帮助的人，学会感恩每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
这才是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需要学习的。
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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